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，八徙官而一进阶，再免，一除名，一不拜职，迁者三而已矣。虽通塞有遇，抑亦拙之效也。昔通人和长舆之论余也，固谓拙于用多。称多则吾岂敢，言拙信而有佂。方今……太夫人在堂，有羸老之疾，尚何能违膝下色养，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?于是览止足之分，庶浮云之志。筑室种树，逍遥自得。池沼足以渔钓，舂税足以代耕。灌园粥蔬，以供朝夕之膳;牧羊酤酪，以俟伏腊之费。孝乎惟孝，友于兄弟，此亦拙者之为政也。乃作《闲居赋》，以歌事遂情焉。
——《文选》卷十六潘岳《闲居赋》
我从成年步入仕途，到如今知命之年，共八次变动官职，其中一次升级，两次免职，一次除名，一次授职而未到任，三次升迁。尽管仕途通畅、滞塞都曾有过，但总体仍是一个官场“拙者”的业绩而已。博学的和峤曾评价我，说我不善利用充沛的才华。我哪里敢说有才华？可说自己不善为官则确有其证。如今……老母在堂，年迈体弱，我怎敢不孝，而因卑微之职而奔波呢？因此，我恪守适可而止的本分，不追求富贵，树立安于本分的志向。盖房植树，逍遥自在。池塘之鱼足够我垂钓，舂米为税可使我免于耕作，灌园卖菜足供早晚的饭食，牧羊囊乳以供祭祀之费。孝顺父母，友善兄弟，这也是不善为政者的基本行政啊。于是我作《闲居赋》，用以歌咏此事，顺遂情志。
本赋作于元康六年（公元年）潘岳50岁时。已届天命之年的潘岳，在经历了宦海沉浮之后，被从长安县令调任博士，未及就职，即以母病而免官，闲居于洛阳。一般来说，闲居生涯正可修养身性、优游卒岁，是难得的仕途间歇期，但对潘岳而言，却正是他仕途栖迟、满腹心事的时段，因此，本赋题为《闲居赋》，似乎要清心寡欲，其实情感内涵极耐寻味。
在赋的序言里，潘岳说自己少负才学之名，却干出了“拙者”为政的业绩，实在是差强人意，有明显的解嘲意味。入仕30年，8次职官变动，却仅有3次升迁，而且居然到了免官闲居的地步！这种思路，给人的感觉是：朝廷竟然如此对待似潘岳这等颖异之才！自我解嘲之后，潘岳详细描述了闲居生活：我拙于仕途，遂退而闲居，读书行吟，侍养奉亲，甘做洛下齐民；宅院里好鸟相鸣，百果滋荣，园有余蔬，欣欣向荣，好一派田园景象！待母亲病体恢复时，再携子孙齐乐，到那时顿足起舞，“人生安乐，孰知其他”！这样看来，似乎潘岳是另一位陶渊明了。其中如“爰定我居，筑室穿池。长杨映沼，芳枳树篱。游鳞瀺灂，菡萏敷披，竹木蓊蔼，灵果参差”等句，文辞与情韵并佳，读来实在感觉如清风拂面，清新可人，庾信《小园赋》中就明显有着潘岳影响的痕迹。但是，满腹牢骚的潘岳在文末还是露出了他的重重心事：自己用薄才劣，陈力就列，只能优游养拙了。
潘岳真的相信自己“用薄才劣”吗？不可能！因为他从来都是恃才傲物之人。赵王司马伦的心腹孙秀生性狡黠，在寒微时曾多次受到潘岳的侮辱。后来孙秀当权了，潘岳便内心不安，问孙秀：“孙令犹忆畴昔周旋不？”孙秀回答：“中心藏之，何日忘之！”潘岳由此便知自己必不能幸免。这个故事说明潘岳有才，但恃才傲物，而且还有点器量不足。这样的潘岳才不会相信自己“用薄才劣”呢。那他甘于“优游养拙”吗？也不可能。据记载，潘岳的母亲曾告诫潘岳说：“尔当知足，而干没不已乎？”意思是，你应当知足了，难道还要贪得不已吗？潘岳不听（《晋书?潘岳传》）。由此可见，潘岳是利禄心极强的人，要让他“优游养拙”，也难。然则潘岳的“用薄才劣”“优游养拙”，就只能是牢骚和反讽之语了。
后人还把《闲居赋》中貌似闲情和达观之语，与潘岳实际表现对应起来，结果是反差极大。这段闲居之后，潘岳因为投靠贾谧而走上了仕途的快车道，先后任著作郎、散骑常侍、黄门侍郎等。显然，潘岳的蛰居就是等着东山再起，事实上他也实现了东山再起，黄门侍郎职掌机要，向来为清要显美之职，潘岳是达到了其仕途的巅峰。但他的末日也因此而匆匆到来，当赵王司马伦诛除贾谧集团时，潘岳即被株连三族。所以，元好问慨叹道：“心画心声总失真，文章宁负见为人？千古高清《闲居赋》，争识安仁拜路尘。”应该说，此言辛辣，但确实是说到了潘岳的要害之处。嗟呼！以斯才而配斯人，堪叹也堪怜！
（萧寒）
▲水红花子：
呈扁圆形，直径2~3毫米，厚1~1.5毫米。表面棕黑色或红棕色，有光泽，气微弱，味淡。散血消症、消积止痛。用于症瘕痞块、瘿瘤、食积不消、胃脘胀痛、水肿腹水。主产东北、华北地区。
原标题：《清风典历
“千古高情”闲居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