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册、日记,这该是我第一次地回访母亲。
年轻时的她也该很美,那笑,盈盈的双眼真的满储了水波。记不太清了,只有翻开相册时我才知道,她那么美,这般美,即使心仪也无法碰触。这就是所谓对洛神的幻想吧,我知道的。
母亲的日常是平淡的。
记忆中,她一直都担任着家庭主妇的职责。所以父亲虽让我羡慕,母亲却是我温暖的主要来源。小时我也曾问过母亲:“妈妈,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?”但她总是微笑着说:“你爸需要我冷静的建议,而你需要一个有温度的家。”
记忆中,母亲不曾参与过任何有关工作的竞争,她没那么多的火气与抱怨。她是一杯净净凉凉的水,滋润着家的全部生活。
可是生活是否真已忙碌到了能让我们忘却一切的地步?
好像是的,然后我含着眼泪的错了。
翻开母亲以白为封的日记,我看到了自己羞于启齿的可笑和他们始终不变的短暂浪漫。原来人生那么长,也这么短!
5月10日晴这该是我最后一次的旅行了,北京、杭州、西安、青海、三亚、内蒙、西藏······
我原本想走过每段和你一起走过的,可是无奈啊,身体再不允许了。心脏已无法再去承受那高原的稀薄了。双腿虽也还能走,可要不了多久就会酸疼得迈不动道儿。
七十五,在你离开三年后,我也到了你离开时的年纪。我曾怀疑自己是否也会和你一样的在那天相聚。对不起,那天我并没有出现任何呼吸急促意识模糊的症状。可当我又坐在阳光的窗后翻看那张张岁月的留恋时,我又看到了你。
老伴,这些年你没少出现在梦里,也就这一次,仅有的一次,你让我下了个不可思议的决定。
我启程了,带着和你的回忆,踏上了只剩一个人的路。别担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也千万别去责怪正在忙碌的孩子,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任性。我还清楚记着你曾说过的话呢,“我允许你在有我陪伴的时光里任性。”
过去还历历在目,难道你已放弃誓言地离我而去?
我知道,你还在的,正在双眼的一睁一闭间关心地看着我。
所以老伴,歌虽还没停,回访的火车却已远行了。我还清楚每段旅途的经过,你呢?忘了也没关系,还有一路的絮叨呢,相信它能帮你唤起所有消失的回忆和亲切。
5月12—18日雨我到了杭州!
这该是除西藏外给过我最多宁静的城市。可我去不了西藏,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坐在蓝天之下看白云,也不能再次躺在青草之上的去闻草香了。
还记得我们执手奔跑的场景吗?我忘不了,一抹抹的柔白就浮在眼前,一簇簇的青绿又总是退了又现。我们在羊群里相拥,照片是那明眸皓齿的牧羊姑娘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。
老伴,我去不了西藏了,所以你去吧,去帮我问候问候那山上的蓝天和白云。我在这等你,等你再次回来把我的回忆给填满。放心,我也不会闲着的,待你到来时,我也会主动帮你填满有关杭州的回忆。
初到杭州时,你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。之后虽有过很多次的回访,但我确定,这肯定是我最后一次的白发苍苍。那时我们还正意气风发,你刚登上岳阳楼的心绪尚未平复,我却早被向往已久的西湖的澄净打动。你知道的,我一直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女孩子。
还记得那些我们曾吟过的诗句吗?
“浦边梅叶看凋落,波上双禽去寂寥。吹管曲传花易失,织文机学羽难飘。雪欺春早摧芳萼,隼励秋深拂翠翘。繁艳彩毛无处所,尽成愁叹别溪桥。”
你说你不喜欢李绅的凄然,就朗声呤了首苏轼的《开西湖》。
“伟人谋议不求多,事定纷纭只唯阿。尽放龟鱼还绿静,肯容萧苇障前坡。一朝美事谁能继,百尺苍崖尚可磨。天上列星亦当喜,月明时下浴金波。”
我知道你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理想,哪怕理想在现实的沦落里是那般的遥不可及。有时我也爱慕你目空一切的豪气,可有时,你确实也太目空一切的惹人讨厌了。那时的我不想和你驳,我只是想静静地、静静地去看雷锋塔影,在阳光的西沉里回想那段凄美的爱情。
可你啊,你总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又没了。我知道你博古通今,可你也不用把那“颊上带微酡,解颐开笑口。何物醉荷花,暖风原似酒。”的曲院风荷理解为:“东坡小气了,还不如大碗来的好,要开即开,磨磨蹭蹭得都压让人兴尽而反了。”我说西湖水静难泛羽,你偏抬杠般地说它不如“跳沫喷岩翠,翻波带景红。怒湍初抵北,却浪复归东。”来得激情澎湃。
我知道,那时你正是逃脱禁锢想要一展抱负的时候,可你怎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去破坏一个女孩子储在心底的美好幻想?那时啊,我真恨不得一脚将你踹进湖里来个“跳沫喷岩翠”。
那时的我们还买不起相机,留在相册里的第一张有关西湖的照片也是之后补上的。
那该是我们第五次的游览了吧,时光流连,你锋利的棱角也被磨损渐平。你有了更多的安静,不仅不反驳“静听孤飞雁”的静,还主动吟起了“夜气滃南屏,轻岚薄如纸。钟声出上方,夜渡空江水。”的南屏晚钟。你也喜欢上了李绅的《重别西湖》,可我却不怎么喜欢那时的你了。我希望在你头上永远不要生长有白发,你还是那个形如激流的青年。你看不见我看你的眼,那里面装载着很多很多的心疼。
好了,时光回去了,那也是你去该经历的。你没再帮我填满有关西藏的回忆,这是你的第一次失约,在我们始终相伴的日子里。我不怪你,你老了,迈不动了,静静留在身边听我说就好。